奇妙結緣──紀念發願60周年

文/平曉明修女口述
記錄整理/聖保祿孝女會

平井已津子是我的本名,平曉明是中文名字;1929年12月22日,我出生於日本長野縣,那是位於東京西北方風景優美的觀光山城。我排行老二,我的父親做小生意,母親負責照顧家庭和六個孩子;雖然生活貧苦,但一家人和樂融融。

1944年,我15歲,第二次世界大戰已近尾聲。當時日本占領中國東北多年,並持續鼓吹國民前往開拓。父親與姊姊聽說移民東北可以改善家境,很多老百姓也想要擺脫窮苦困頓的生活,我們就跟著鄉里同胞,在那年春天舉家遷往中國。

我們從新瀉港出航,經韓國搭乘火車轉哈爾濱,再到北安;下火車後,坐馬車一路往北,幾乎快到黑龍江邊。我們與日本開拓隊同行,包括我們一家八口,共有四十多人。抵達目的地後,因開拓部沒地方住,我們就住到中國人的部落。安頓下來以後,在5、6月開始播種,當地的土壤肥沃,很快就有收成,而且收穫豐碩。可是那裡就醫不便,我兩歲的小妹不幸因急性腸炎過世。

隔年,第二次世界大戰終告結束。1945年8月15日,日本投降,必須將東北歸還中國,所以我們也要撤退回日本。那時情況很亂,日本政府的開拓隊無法照顧本國同胞,還有俄國人趁機搶劫,我們只好到市公所避難。後來,我們搭馬車到北安,再搭火車到長春,再從長春到瀋陽,到那裡等船回日本。等船的人很多,我們全家就暫住在體育館裡。

雖然路途遙遠艱辛、又餓又累,但媽媽不斷為我們姊弟打氣:「加油,再忍耐一下,到瀋陽的舅舅家就有救了。」我們一路撐到瀋陽,深信在滿洲鐵路局工作的舅舅可以幫助我們返回故鄉。抵達瀋陽後,我們按著媽媽給的地址去找舅舅;地址沒錯,但舅舅不住在那個公家宿舍。應門的太太說他去遼陽很久了,看在我們是他的家人,可以幫忙我們連絡他。我們回去告訴媽媽整個經過,她聽說舅舅調走了,頓失所望,加上這段日子承受的身心磨難,讓她大受打擊,一病不起。

不幸的事件接踵而來。我們到瀋陽六天後,媽媽在11月6日過世。兩個星期後,舅舅得知我們來到瀋陽的消息,特地趕來探望,但我媽媽已不在人世。爸爸陪著他上墳祭拜,我看到舅舅哭得很傷心。舅舅奉派帶領另外一批移民回國,責任重大,所以必須回去他的單位;我們隸屬不同的開拓隊,不能和他同行。十天後,姊姊病逝。那時逃難人多,衞生環境不佳,越來越多人染上傳染病而死亡;遺體沒地方安葬,人們就挖一排又一排的溝,一層又一層地埋葬。那個月,我的小弟也過世了。

直到12月,我們還是沒能離開瀋陽。不久又痛失二弟及大弟,只剩我和爸爸相依為命。當地的滿州人來找臨時工,我看到爸爸身體虛弱,想買些營養的東西給他吃,就去一個中國人家裡幫傭。有一晚,我夢到兩個弟弟要帶爸爸走下去一處安全門。醒來後,我心裡很不安,就拜託雇主讓我回家探望爸爸。他們沒答應,只說會先幫我打聽看看。我的中文不好,但拼拼湊湊他們帶回來的消息,得知爸爸已經過世。我真的非常難過,連最後一個家人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。我父母過世時正值壯年,才44歲。那時已是1946年1月,我想回到其他日本同胞的地方,但雇主不讓我走,因此我沒趕上6月回國的船期。他們對我很不好,我只好趁機偷跑。

有位好心的中國太太收留我做女兒,我每天和一些孩子去瀋陽火車站附近,撿拾火車掉下的煤炭渣。10月12日那天下著雨,我照常出門。有幾個人想去偷較好的煤炭,我沒跟他們去,一個人留在那裡撿鐵軌邊的煤炭渣。一個日本軍人聽到我和那些小孩講話,發現我的口音不一樣,就問說:「妳是日本人嗎?為什麼留在這裡?想不想回國?我可以幫妳,還有最後一班回日本的船。」我告訴他:「我先回去跟中國太太告別。」他說:「不行!直接跟我走。」他安排我住在一個日本人的家,10月23日我們搭火車轉到葫蘆島,10月30日離開中國。11月4日抵達日本福岡縣的博多港,等全船消毒後,於11月8日上岸。

當初我們一家八口懷著希望移民中國,最後只剩我一個人孤單回來。儘管心中萬分難過和感慨,但我告訴自己要堅強地活下去。我先到名古屋,輾轉回到長野去找姨媽。返鄉旅程艱辛漫長,我個子矮小,蓬頭垢面且衣服破舊不堪,附近的小孩看到我,笑我是小乞丐。我很不好意思,就繞到姨媽家的後門去。姨媽看到我時嚇了一大跳,因為很久沒有我們一家的音訊,親友都很擔心我們是否遭遇不幸。姨媽先收留我,後來舅舅聽說我回日本了,又驚又喜地趕來看我。他說我叔叔也住在附近,要我去投靠他。

戰爭結束了,我不必繼續漂泊,也不再擔驚受怕,可以安穩地過日子。我在一間紡織廠找到工作,但我心中仍時常想念客死異鄉的家人。有一天,我遇到一位比丘尼,讓我心生嚮往。我想也許出家修行也不錯,不僅清心自在,還能為過世的家人誦經念佛。那時我未滿20歲,無法自己做主,但我一直懷著為家人祈禱的心。

幾年後,我跟著幾個朋友一起去聽天主教的道理。我在22歲那年,也就是1951年決定領洗成為天主教徒。有次,我看到一位戴頭巾的修女,我不知修女是做什麼的,只知道她們獻身給天主,度奉獻的生活。我心想,做這樣的出家人好像也不錯。直到聖保祿孝女會的修女來到我們堂區,介紹她們的修會,我才真正認識什麼是修女,她們和比丘尼不同。後來,我得知這修會有個姊妹會,叫做「耶穌導師主徒修女會」,她們的生活是以祈禱默觀為主。我很喜歡祈禱,也常為過世的家人祈禱。我想,或許這修會比較適合我。

我們有三個人想要修道,但本堂神父希望我和另一位一起入聖保祿孝女會,而另一位入耶穌導師主徒修女會。1952年,我們滿心歡喜地進入修會。

1953年4月21日,我們一共17人穿會衣進入「保守期」(陶成培育的一個階段)。長上的這個決定其實非常倉促,因為4月6日已有一批穿會衣入保守,而後突然接獲會祖、會母要來日本的消息,長上決定讓我這一批就趁會祖、會母來視察的機會,提早舉行穿會衣進入保守期的儀式。

那段時間,日本的保祿男修會剛成立廣播電台,需要很多人手,我們共22人被派去協助各種工作。工作時,穿修女會服不大方便,所以我們白天就穿普通衣服。我負責總機接線工作,受訓後,就在那裡服務一陣子。

1955年6月30日,我們共有19人發初願。我有時去拜訪家庭,有時幫忙廚房,東京的修會團體約有100人,平時真是很忙碌。

1960年,我發完終身願後被派到長崎。長崎的團體是在2月成立,我6月抵達,一切都在起步階段。團體旁邊天主堂的廚師住處,暫時充當修女住所;那個地方很小,一間房要做多種用途。

1962年,會母再度拜訪日本,也來長崎探視我們。她很高興看到我們,對我們的貧窮生活大為讚賞。我有幸見到會母兩次,她像溫和慈祥的母親,很容易親近。她靜心歛神、寧靜、平安和喜樂的態度,尤其令人難忘。

我在長崎傳教長達七年,我們舉辦了「聖經週」等活動,讓主教及神父大受感動,開始支持我們。我們也去拜訪家庭,但那裡的教友還很保守,無法接受修女們出外到處傳教。不過,我們在那段時間得到許多美好的經驗。

1974年,長上問我:「妳要不要去國外傳教?台灣和澳門都很需要修女。」我說:「好!如果天主需要的話。」本來總會長要我去澳門幫忙,但不知為何最後機票是到台灣,從此一直留在台灣。

還記得當年3月25日因日本有修女發願,我在隔天3月26日起程,同會姊妹盛大地歡送我,好像嫁新娘一般。日本這邊的修女可能忙著發願的事,忘了告知台灣的修女,所以我下飛機時沒人來接我,我從機場打電話到台灣的會院,修女們都嚇了一跳。啊!那時資訊傳達還不是很方便。

我父母44歲那年逝世於中國,我卻在44歲來到台灣。雖然以前學的些許中文都忘光了,但這裡的一切讓我感到很熟悉。對我來說,真是奇妙的安排。我開始學華語,發音為我還是不大容易,但能在台灣為華人服務,我覺得自己很有福。天主如此保護我,帶領我經歷生離死別的旅程,就是要我成為傳教士,為祂服務。

隔年1975年,台灣兩位本地修女發初願(她們也是第一批在台接受初學培育的修女,在此之前,台灣入會的人都被派至國外初學)。那一年,我們也開始廣播錄音室的工作。我一面學習中文,一面幫忙錄音工作,錄製華語、台語、客家話,還有配音及對原稿配樂。我還記得我們製作了「天上聖母」的廣播節目,在復興電台全省聯播。

我很喜歡台灣,這裡不會讓我覺得陌生。時間過得真快,今年(2015年)就是我發願60年的鑽石慶了,到台灣轉眼也已經41個年頭。我很高興將最有活力的歲月,奉獻為台灣的人民服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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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occo Yerkes
2 years ag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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